逆向长征的无言坚守--忆官田兵工厂老兵工战士李佐程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家乡的村子里有一对老夫妻，是我母亲家族里的一门亲戚。每次父母都拉着我走上前，催促地教我快喊：外公外婆。可是，我却害怕地躲在父母的身后。因为他们的四肢是那么的奇怪而又特殊，外公的大拇指和食指是裂开的，像鸭子的脚蹼一般，外婆的腿则少了一条，连站着都是那么的费力。

印象中，他们总是沉默寡言，终日都沉浸在为全村的村民修修补补中度过。长大后，当我成为官田兵工厂的一名讲解员时，在官田中央兵工厂职工名单的展板上赫然看到了李佐程的名字，我瞬间惊呆了，原来那个我一直惧怕，沉默寡言的老人竟然是红军的一名兵工战士，原来我也是“拐了弯儿”的红军后代啊！我又似乎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全村的器械都是交给他来修理。可是，我又有了太多的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告诉我们他们的故事，为什么没有去申请优待政策，他们又到底经历了什么？带着无数的问号，我把家族中的所有长辈请到了一起，回顾记忆中的李佐程夫妇。

李佐程，１９１４年生人，原本是长冈乡上社区一个杂械铺的学徒。１９３１年１０月，听说官田组建中央兵工厂急需懂得修理技术的工人，１７岁的李佐程便响应中央号召，邀请同伴一起奔赴官田中央兵工厂，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兵工战士，并在同年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兵工厂的日子里他成为了一名枪炮科的学习先锋，学会了修理枪械，学会了铸模，甚至学会了制造小型零部件，成为了枪炮科的骨干力量。我无法获知更多的关于他的历史资料，但从家人和邻里老人夸赞的语气里，我似乎知道了他为什么会在短短的时间里就从一名乡村手艺学徒成为一名共产党员。

随着第五次反围剿的失利，官田兵工厂要随部队长征，李佐程也毅然而然的选择了相信党相信苏维埃，踏上了漫漫长征路。他经过了雪山草地，跨过了金沙江和大渡河，却在１９３６年１０月由于痢疾，无法前行，在四川某地掉离了队伍，只能在辗转迂回之后无奈地向东折返，回到已沦为白区的家乡。

回到家乡，他遇上了也是负伤讨饭回来的红军支前女战士钟桂英。原来钟桂英送丈夫谢衍贵参加红军长征后，自己则先后参加了陈毅游击部队的洗衣队、担架队、宣传队。然而，在福建宁化的夜行军中不幸被尖锐的竹篼刺穿了脚板而掉队了，由于没有条件治疗，伤口化脓生蛆，一条腿也因此而残废。她凭着非人的毅力一路爬一路讨，一年后才爬回到了家乡。可是刚回到家乡的她却收到了丈夫长征牺牲的消息。因为信仰，钟桂英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家，也失去了腿，甚至还被乡绅恶棍扣上了“土匪婆”的帽子。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李佐程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两个同在革命队伍里锤炼过的年轻人，两个与大部队失散的“游子”就这样相爱并结为夫妻。

红军长征后，国民党复辟，又开始了抓壮丁。时年２２岁的李佐程，为了心中的信仰，为了躲避抓壮丁，毅然而然地选择了自残，把自己双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剁裂，使得拇指和食指严重变形，无法操枪。抓壮丁的保长见到他的手后只能愤怒斥责后悻悻离去。李佐程在等，在等待共产党的胜利，用不能打枪的手，用忠诚的心去建设新中国，去为人民服务。有手的钟桂英与有脚的李佐程就这样互相携助，走过了一个坚守信念的残而完美、穷而富足的人生。

解放后，由于李佐程在官田兵工厂学到了过硬的修理本领，在人民公社中，他发挥着自己的一技之长，又一次把自己全部的精力与热爱投身于新中国的建设中去。拖拉机油管转弯抹角的复杂问题没人能修，交给他，他总是能让拖拉机起死回生；急需洋钉没处买，找到他，他总是能神奇的徒手给你打出合格的洋钉；你想象的小物件，没人可以帮你实现，请教他，他总是能变魔术的把你的想法变成现实。说到他的技术，村里的老人无不竖大拇指，滔滔不绝，争先恐后地讲述他们的亲眼所见，在他们眼里李佐程就是他们年轻时的百宝箱，我们年轻人眼里的机器猫。

可是，说到他们的待遇，大家却又沉默了，扼腕叹息的说：“太老实了。”民政工作人员询问钟桂英时，她实诚地说到：“我的脚是走夜路受伤的，我没有参加打仗，我不应该是红军。”多么朴素的话语，朴素得令人心颤，朴素的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我甚至曾臆想：是不是他们自认为自己的身形并不美观，不像一个当过红军的人，所以不愿意留下自己残疾而窘迫的形象。

这对献身革命的夫妻，用一颗坚信党的事业的执念之心，一双为理想选择而自残的双手，坚守农村建设默默奉献的度过了自己淡泊名利的纯净人生。

他们已离世多年，没有留下更多可以作证他们历史的资料。兴国县民政局失散红军的名单里有李佐程的名字，钟桂英前夫谢衍贵的名字在兴国２３１７９名的英名长廊上铭刻着，乡亲口里传颂着他们朴实平淡的往事，这就够了。因为他们是我的亲人，是我作为兴国后代可以仰首追溯的一丝连着血脉的荣耀。

亲爱的外公外婆，我不再害怕您了。虽然你们身形已残，但形象伟岸；容颜会老，但忠诚不老；虽然人以离去，但初心永存。（兴国革命纪念馆 卢婷）